我讨厌未知,更恐惧陌生。
从自幼学习钢琴便可以看出,每当我拿到一份还蕴着墨香的新琴谱时,我做的第一件事总是打开电脑搜索大师们的演奏,一遍又一遍的聆听到自认为熟悉了乐曲的结构与旋律才开始慢慢自己摸索。
这样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我总能迅速的演奏出”成品”并获得他人的赞誉。然而唯一对此不赞同的却是我的老师,她总说,让别人的故事带走你对音乐的陌生,那么你的音乐充其量也只是一面完美无瑕的镜子。但纷至沓来的奖杯与荣誉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乐此不疲于这样的形式,直到我某次来到北京参赛寻求教授的指导。
来到老师家中,我带着无比的自信演奏出了经过我精心安排的叙事曲。可一曲终了,本习惯于掌声雷鸣的我回过头去却发现了教授略微不快的表情。他紧蹙眉头沉吟了半天,只是摇了摇头,说:“很精致,但缺乏了情感与故事。”他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谱子给我,并让我试奏它。这是一份完全陌生的琴谱,而即使面对这些已深入骨髓的音符在纸上跳跃我却无能为力。在一片陌生的黑暗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也开始不听使唤,演奏出的音乐变得一团糟。教授见我如此表现,似乎在意料之中,他告诉我:每一份乐谱中都有着一个作曲家的故事,可能是他某一天某一秒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也可能是酝酿已久满怀深情的尘封往事,当你面对这陌生的乐谱时,你需要从中亲身代入并找到作曲家的故事,最后的阶段才是用你自己的情感诉说给你的听众。
我不得不开始直面这一片黑暗与陌生,直面我心灵上对音乐的感受。脑海中,沉寂已久的黑白键开始缓缓起伏,引我推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
这是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十九世纪的波兰,普鲁士肆意蹂躏着整个国度。炮火声中夹杂着革命战士不屈的怒吼,妇女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片片的断壁残垣下横尸遍野。贪婪与丧失人性铁骑踏满了每一个能被掠夺与撕碎的角落。然而远隔千里之外,在塞纳河边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巴黎夜色笼罩下,一间阁楼内的摇曳烛光照亮了肖邦的坚毅脸庞,他仔细在阅读着报纸上与巴黎一切有关的消息,看到祖国沦陷,他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这位巴黎上流社会的宠儿即使耗尽心力奔波劳累于四处演出,为保卫祖国事业筹集资金也似乎丝毫不能放缓战争的溃败。同时肺部的疾病始终折磨着本来身体虚弱的他,但再怎样痛苦,心中爱国的热血依然奔腾在肖邦身体中。他抖擞了精神,拿出了那只已快磨平的鹅毛笔,一气呵成写下了这首传世的第一叙事曲。
思绪慢慢被拉回,心中的故事洗刷了所有的陌生的恐惧。直到这时,我才感受到音乐的魅力与非凡意义,所有的技巧成为了对故事完美诠释的手段而不是对陌生恐惧的掩饰。
有人说:“音乐是对上帝的诉说”,可能也只有像村上村树所言:“为每一个音符倾入自己的灵魂与故事”那样才算真正的音乐吧。否则这些也只是一群随意堆砌在一起的音符。
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面对陌生,我们总想坐享其成,急功近利的思想让探索陌生的意义与自己的灵魂远离了真正的快乐,只剩下一份充满了势利的躯壳。直到人生尽头,才发现原来我们需要在面对未知与陌生时寻找那一篇书写着灵魂的故事,倾入心血,并使其充满意义。
为何用到尽了,始知哪样紧要?
直到这时,我才知原来陌生中发现的故事才是最美的,它胜过一切精致,它让生活充满美好与希望。
我热爱未知,更希冀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