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处于对旧事物的眷念与对新事物的憧憬与矛盾之中。生长在南方,总是幻想着洋洋洒洒的大雪以及雪地里孩子们歪歪斜斜的脚印,真正地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方,却又抱着热水袋,吸着鼻涕开始怀念南方春日里暖洋洋的风以及哀愁。把喜爱的书整整齐齐地排放在书架上,只是看着书皮心里也欢喜,等到取下一本,翻阅两页,回忆起所有的情节时,又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一掷,任其自生自灭。
看一部电影也是,读一首小诗也是,有时我期待新鲜感,却又害怕最后只是徒劳;我怀念熟悉的事物带给我的美的感受,却又畏惧它经不起反复的考验。这样的体验带给我新奇、平静、无味以及恼怒。渐渐的,我发现也许令我痴迷的既不是新鲜也不是怀念,似乎是从陌生到熟悉,从新奇到了然于心那一段微乎其微,转瞬即逝的过程。
我曾千百次地搜寻一部相似的电影,一本相近的书,甚至是一个相像的人,试图从陌生中发现熟悉并从这样的过程中找到内心的快感。
不仅是没有生命的死物,我对于那些鲜活的、千变万化的人也同样抱有这样的情感。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感,把他幻想成完美的神灵却又不想靠近。明明离不开形影不离的好友,有时却又装模作样地哀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曾经有一位女作家描绘过我心目中的友情,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共同在一所破庙避雨煮酒,大家不问出处也不道姓名,说着体己话,抿几口酒暖完身子便披上斗笠,钻入雨中,各奔天涯。萍水相逢这个词总是被我赋予了太多美好的定义,生活中不也是这样吗?在僻静的树林里遇上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不管平时内心如何封闭,都愿意敞开心扉与他谈天说地。在家里明明懒到躺在沙发上看着母亲拖地,什么也不做,出门在外却愿意给予素不相识的人帮助。我也不太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是在陌生的环境中,人人都展现着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拼命掩饰缺陷,好让人亲近。
友情最好的保质期也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这一段时期。有时候我会想:嵇康若是每天没日没夜地和向秀一起打铁会不会厌烦呢?钟子期若是整日待在山上听着高山流水会不会感到腻歪呢?李白若不是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子四处游走无法捕捉 杜甫还会不会思念成疾,为他写诗,聊表慰籍呢?这世上有没有零距离的感情呢?
这大概是人类生来固有的一种可爱的病,套用一句俗气的话,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当我们在寻找新鲜的同时,也请不要推开那曾经给予恩惠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