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让我继续您的梦

作者:袖梨 2022-07-01

  我高中阶段是在衡阳市八中度过的,那时正是我国“大跃进”前后时期。

  进入高中二年级学习时,我们班换了一位物理老师,他叫谭玄,刚被划为右派分子。因为“罪行还不是特别严重”,态度也还可以,就留下来教课了。他走进教室,所有师生间称呼问好的礼节,一概全免,他直接走上讲台就上课。我们用尖锐的目光仔细地审视了他的面容,一米七几的个子,瘦削身材,颧骨突出,满嘴络腮胡子,两只眼睛倒是闪亮的。穿着极普通,倒也整齐。但是,他的不紧不慢的声调,很快就把同学们的思绪引入学科天地;他的惟妙惟肖的简笔画,立刻就引起了同学们的浓厚兴趣;他的工整扼要的板书,自然就让同学们赏心悦目。一堂课下来,他就让同学们从内心感到物理课并不可怕,不长的时间后,他那沉稳明快、深入浅出的教学风格就渗入到我们的学习方法中了。

  就这样,我们对物理学习兴趣浓烈,成绩直线攀升。那些概念、规律、公式、数字不是枯燥无味的符号,而是有感情的朋友,那些平时认为很难的问题,也成了我们探索奥妙的快乐源泉了。然而,我们对谭老师仍然保持冷面相迎,若即若离的状态。

  进入高中三年级不久,黄振云校长对高中毕业班师生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誓夺全国第一名!”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响极为强烈。不少人口里不说心里不顺,真是痴人说梦,真是浮夸风又来了;也有人赞尝黄校长的气魄,因为他立即钻到高三年级蹲点来了。他说:“有梦才有目标,追梦才能圆梦。”而我们一批学生,特别是成绩比较好的,都是气宇昂昂、干劲冲冲,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物理课上,谭玄老师居然一反常态,提高嗓门、激情澎湃地说了一句:“同学们要以夺全国第一的姿态来学习。”他的教学更细致认真了。看来,他和同学们都拥有这个难以实现却又极其诱人的梦想。

  谭老师在一次下课时,轻轻地对我说了一句话,晚饭以后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我如约而至,他只简短地讲了两句,就拿出事先写好的三个物理题,示意我坐下来作解答。办公室里就我们两人,静悄悄的。半个多钟头后,他接过我的答卷仔细地批阅,对前面两个题目,很快就打了表示正确的大钩;第三题,他给我讲了解题过程中的不足之处后,又开导我还有更简捷的解法。一直到我做得使他满意为止。这时,我看到他脸上微微露出很难见到的喜色。

  接连几天晚餐后,我都去他的办公室,都是默默地解题、细细的讨论、冷冷地告别。这时,我的好友郑重地告诫我:“你怎么和右派打得火热?”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呀,不行!我只好单方面斩断这个特殊辅导的行动。上课时,碰到谭老师的询问目光,我就赶紧低头,目不斜视;下课时,我就快速起身离开教室,溜之大吉;在路上远远看到谭老师,就急忙绕道而行,避而不见。我觉得谭老师有一个梦想,他要在这次大灾难之后不倒下,当然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学生身上,用自己的心血倾注在工作中,用工作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心里极为矛盾,我只能割爱,只能用努力学习来帮助谭老师实现梦想。

  几番风雨,一场拼搏,我们1960年的高考终于结束。按照“政治条件”和“祖国需要”,同学们各散四方,始终没有公布高考成绩,老师和同学们的艰苦努力没有评价,校长的高调口号不置褒贬。我默默走进了湖南师院物理系深造。所有梦想、追求,似乎都搁置起来了。

  四年后,我走进了长沙市一中的校门,执起了物理课的教鞭。遇到了许多良师益友,谭老师的影子也不时在我眼前浮现。我的工作在讲台上,我的事业在教育中,我的快乐在学生身上。我倾情投入,精益求精。我的态度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肯定,1986年,学校把主办实验班的光荣任务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除了负责实验班的全面工作外,还兼这个班的物理课教学。我在上正课之余,不要任何报酬,在每周四晚上专门开展物理课外活动,内容比课堂的深,听课采取自由参加的方式。下了功夫就有成效,十几个学生坚持听课,在学习和一些活动中小有成绩。这下我开始心动了,当年黄校长的口号似乎在我耳边响起,谭老师对我的培养在我眼前浮现。我暗暗对自己说:老师,让我继续您的梦!我确定的目标是让我的学生参加正规的物理竞赛。因为梦想有了雏形,我追梦的行动也随之有了日程安排。我作了周密计划,自己加紧了物理专业的再学习,针对竞赛和自己的学生认真备课,更加讲究教学方法。我的许多学生围在我身边,不停地提问,开始是我单方面耐心地解答,后来是我们共同的讨论,再后来是大家的专题研究,逐渐深入,其乐融融。我的学生顺利地拿下了物理竞赛长沙市的前几名、全省的第一名,我带领三个学生代表湖南省参加了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邱东昱同学取得了全国第二名。

  我回到长沙后第二天就写了一封信给我母校的黄校长和谭老师:“三十年来,我没有忘记你们的梦想,作为你们的学生,我带领学生在全国物理竞赛中取得优秀成绩,但离‘全国第一’还有一步之遥。我会继续努力不断前进。”谭老师已届耄耋之年,还是热情洋溢地迅速给我回了信,鼓励我要有更高要求,要孜孜不倦地追梦。

  像传递接力棒一样,我的学生又有了新的梦想,他们的目标是要在国际赛场上一展中国学生的风采,书写华厦儿女的新篇。邱东昱同学潜心钻研,顽强拼搏,在国家集训队以第一名的成绩跻身五人组成的国家代表队,参加了在波兰华沙举行的第二十届国际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获得银牌。邱东昱同学为国争光,成就了我省荣获第一块物理奥赛奖牌的壮举。

  当再次见到我的恩师时,我不无遗憾地汇报:可惜还是没有拿到金牌,没有实现“第一”的口号。他们大度地安慰我:“遗憾也是一种美,它让你不会满足,让你继续圆梦的脚步。”

  梦想,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追梦,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是一个感受奋进、享受幸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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