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拔而不陡峭,庄严而不肃穆,青葱而轻狂,沧桑而不贫瘠。
——题记
从记事开始,老家的老房子和伯伯家的宅子屋后,那一片灌木丛里,就长着一棵树。听大人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把它种下了。
那树很高,长了几十年才长到这般高大。枝繁叶茂,四季都是绿的,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棵什么树。春末夏始之时,丛丛的绿叶子里就钻出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到了盛夏便一簇一簇的,好不可爱。这时的我便回老家过暑假了。坐在树荫下玩办家家的情景,历历在目。每次回老家,爷爷奶奶就忙得不亦乐乎。我甚至没有机会与他们说上几句话,看着他们忙里忙外,我也七手八脚帮过一点忙,却总是会坏事。用手摇水的井,到菜园里摘豆角,拔小葱,到田里去插秧苗,给柚子树浇水,折树枝当柴火,扫屋门前的草木屑,永远是做不完的事。爷爷总是笑呵呵的,也不要我多做事,只叫我去找伙伴们玩。他的腰和背已经弯得很深了,像田里堆起的草垛,胡子像稀树草原上硬长出的几根小树尖,眉毛已经染白大片,鬓角是灰的,大概是奔波太多,灰尘落在上面了罢?由鬓角往上缓缓爬升的灰白,已经侵袭了爷爷的整头短发。爷爷的头发也不多,强硬坚挺地竖在瘦骨嶙峋的头上,笔直得像站岗的士兵。爷爷喜欢带我去屋后看树。看那又高又大的树。我想,爷爷该是十分喜欢这树。
我也曾仔细端详它。看它盘虬粗壮的树干,看它歪斜茂密的树枝,看他历经风月的沧桑;数它永是苍翠的青叶,数它细若繁星的柔花,数它密封春秋的年轮。它的姿势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罢?躯干整个歪斜,真怕它忽然轰然倒地永扶不起。也许它经历了太多风霜雨雪,为了承受大自然的千万种考验,顺应生存法则,自己变形了吧。它就像我童年的朋友,最忠实的伙伴。每次回故乡,爷爷都在忙,却总会抽出时间拉着我去看树。爷爷只是笑,也不多说话。总是沉默良久,我看着爷爷,他仰望的目光里也是笑容,仿佛详悉一切,在日光里生辉。这时,我都会觉得此时的爷爷年轻了许多。我总觉得,树也在笑。像爷爷一样,沉浸在静默的浅笑里。
去年的暑假,我又回了那让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却不见了那树。只有残留的树底,一个硕大的圆盘,像一个空中的桌子。
当我疑惑、焦虑、悲愤地站在爷爷面前时,当我在他的眼里读出了言之不尽的惆怅时,我心里所有灼热的情感一哄而散。“伯伯家要建新房子,那树长得太歪了,妨碍了房子,所以砍掉了。”“……”“没事啦。树叶掉到地里还可以再变生成土,这树枝还能烧呢。”爷爷永远是那样笑,露出参差的老牙齿。我帮爷爷往炉火里添柴。这一枝树条,上面还有没有我抚触它的指纹?这一杆树枝,上面还有没有爷爷猗郁的年华?有没有爷爷和我一起仰望它眼神里的残光?总是无言。其实,它的姿态一直没有变啊。只是变成了一缕炊烟飞入云天,只是变成一积落叶化泥护花,只是伫立在爷爷和我的心间。
抬起头,我又看着爷爷在烟雾里棱角分明的脸,它曾伫立风口浪尖,它曾跨越沧海桑田,它曾感受落花水月,它曾坚持走过几十岁年。它的姿态一直没变,静默无言。
爷爷摸着我的头,“想什么呢?”笑呵呵地说。
那笑在记忆里沉沦,于是我看见了屋后的大树。